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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尾時要整理的報表和文件總是特別多,最後的幾天幾乎都得加班的,雖說幾年來都是這樣祝亦丞也早就習慣了,但是習慣歸習慣,該做的工作並不會因此就變得輕鬆。於是在這年前的最後一天下午,好不容易在文件上打出了最後一個字後,祝亦丞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被工作塞滿了好幾天的腦子裡,現在只剩下「終於可以回家吃飯了」這個想法。雖然都已經可以預見那一坐就是幾小時的擁擠火車,但只要想到總算能吃到家常菜,祝亦丞覺得再怎麼腰酸背痛都還是挺值得的。

   閉著眼睛,祝亦丞動都不想動,他訂的是明天早上的票,晚點回去收拾行李也不會怎麼樣。

   「你完工了啊?」

   祝亦丞一扭頭看見A站在一邊,手裡不知為何還拿著兩杯熱咖啡,大約是還沒結束工作的短暫休息。

   「是啊,總算可以放假回老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祝亦丞的錯覺,他一說完這句話,A的眼神似乎突然一亮,彷彿例行的招呼結束了,接下來才是正題。

   「嗯……所以說,你現在在等畢瑀深一起回去見父母……?」

   「靠靠靠!什麼鬼!妳他媽哪來的這結論!不、不對,重點是他媽怎麼會是畢瑀深……!」

   祝亦丞中途才想起來這件事不適合大聲嚷嚷,壓低聲音說完後有點緊張地望了望周圍,所幸沒人想在最後一天加班,大家都焦頭爛額地在趕工。見祝亦丞一臉質問地看著自己,A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嗯……前幾天的聯誼啊,我去廁所時不小心瞄到他在走廊上抱住你嘛……」

   雖然那一瞄大概持續了幾分鐘有。A在心裡偷偷補充。

   「……」

   祝亦丞的沉默太詭異,A都忍不住擔心他是不是嚇得靈魂出竅了,直到她都伸手在他面前揮啊揮的,他才突然像是爆開般地滿臉通紅,最後才憤憤地對A低聲罵道。

   「你不准給我出去亂講,我沒跟他在一起,我──」

   「放心啦,我不會傳出去的,你也不用瞞我,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嘛,畢瑀深很不錯啊!」

   撇開嘴毒、態度又差,從薪水、長相和不說話時的氣質來說確實算很不錯。

   「靠,妳聽不聽得懂人話啊,說了沒在一起啊!」

   「好啦、好啦,『沒在一起』就是了嘛,但是至少讓我八一下前陣子的禮物戰術是不是他啊?」

   祝亦丞又愣了一下,將「臉紅」這形容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紅得簡直就像快熟了一樣。

   「滾滾滾,就妳多事,還要不要認真工作了!」

   「好好好,馬上就走,總之這杯咖啡請你的,不知道你死會還拉你去聯誼,抱歉啦!」

   A說完也不等祝亦丞的反駁,一溜煙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進入工作模式。人都走了,祝亦丞也沒法再過去辯解什麼,一口悶氣憋著無處發洩,只有默默地啜飲著咖啡。

   A這麼一亂,祝亦丞原本集中在老家的精神一不注意就飄到了斜後方那個不同於周圍同事,面對假前最後一天依然從容的傢伙身上,對方因為負責的項目比較多,到現在才在慢慢收尾。

   這時他才注意到畢瑀深的手邊也有一杯跟自己手上同牌子的咖啡。

   靠,A這女人居然連畢瑀深都請了,她不會也跟他說什麼『抱歉情人節那天把妳男朋友拐走』之類的屁話吧。

   這個想法讓祝亦丞有點焦躁,特別是想到畢瑀深這傢伙絕對不會否認就一陣困窘,偏又不知道能怎麼辦,最後還是只能帶著微妙的心情離開公司。

   當晚,總算整頓好一切的祝亦丞躺倒在床上後卻沒有睡意,腦袋反而活躍地運轉著,他回想了今年發生的各種事情,為了許多有趣的小事微笑,直到回憶最終轉到了跨年那晚。

   今年最驚人的事情絕對就是這個了,沒有之一。

   沒想到被男人告白這樣神奇的事情不僅發生了,重點是不過兩個多月,自己居然還習慣了,幾乎都要忘了這有多不可思議。這兩個月「充實」的各種經歷盤旋在腦海,究竟是什麼心情祝亦丞自己也說不上來,倒是驚訝地發現大概不是討厭,儘管自己常常被畢瑀深弄得精神萎頓。

   不過,總之接下來有一陣子不會和畢瑀深見面了,自然也可以稍稍脫離時不時得小心防範的追求攻勢,這當然很令人鬆一口氣……應該是這樣的。

   祝亦丞並沒來得及弄懂堵在心口的不自然感受,只是在雜亂的思緒中陷入了沉眠。

*

   往年,祝亦丞的新年行程就是由除夕當天的回鄉火車開始,他一向是自己提著行李擠著公車到火車站,今年本也是該一樣的,至少他這麼以為。

   「畢瑀深?你怎麼會──不對,重點是你這傢伙怎麼搞到我家地址的?」

   對方一派輕鬆地望著自己,一副他的出現是理所當然的樣子,祝亦丞都差點要以為是自己忘了兩人有約。

   「你是今天要回去吧,我載你。」

   「啊?你有病啊,回我家即使開車也要個三小時欸!」

   「所以坐火車不像是個明智之舉。」

   「浪費個六小時送我回家也稱不上是什麼明智之舉好嗎!」

   「……我覺得是就行了。」

   又是這個奇怪、令人手足無措的感覺,像是什麼東西重重撞在心臟上,祝亦丞不知道這是這陣子第幾次,他只知道他這下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畢瑀深見祝亦丞不說話姑且當作他答應了,提起了他的行李,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兀自往外走。

   「等等,最多讓你載我到車站……」

   「……好。」

   祝亦丞確定畢瑀深的心情不太好,從兩人下樓到停車場的路上對方一語不發就能明顯感覺得到,更別提對方本就很少變化的表情比平時沉重不少。

   雖然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但卻心虛得不知道如何開口,而祝亦丞連自己在心虛什麼都不知道,一下煩躁得乾脆放棄掙扎,保持著兩人間的靜默走到車邊,看著畢瑀深將行李放到後座。

   沒錯,畢瑀深居然買車了。祝亦丞還清楚記得自己以前因為好奇而問了對方不買車的理由,而得到的答案只是句淡淡的「沒必要」,他還一度以為畢瑀深和自己一樣不會開車,結果這個情人節後的星期一,對方就一點說明也沒有地抓著自己去看車,問他為什麼要帶自己這種對車一竅不通的人去挑,還得到了「以後我最常載的就是你了吧,當然要採納你的意見」這種擅自認定的答覆。

   而因為之前拒絕了由畢瑀深載自己上班的提案,技術上來說,這是祝亦丞第一次搭這輛車。不知怎麼地,副駕駛座這個位置以兩人共乘來說明明很正常,祝亦丞卻總有些下意識排斥,甚至起了跟行李一起擠進後座的念頭,但是糾結還沒持續多久,畢瑀深就射來一記銳利的眼刀,刺得祝亦丞毫無怨言地繫上安全帶。

   這人到底是不爽什麼啊,我什麼也沒做吧,而且接下來可有一陣子都見不到面了,他還──

   想到這裡,祝亦丞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麼,偏頭觀察身旁的對方,臉色還是差不多惡劣,但雙眉深鎖的樣子與其說是惱怒,倒比較像在焦慮著什麼。

   不是吧,這傢伙連這麼一小陣子不能見面都能煩成這樣啊?

   祝亦丞突然覺得從昨天下午就彆扭莫名的情緒一下好轉了不少,連車內冰冷的氣氛也不再在意,隨口說了些家裡多輕鬆啊、不用上班多開心啊之類的話題,愉快地看著畢瑀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畢瑀深一路送祝亦丞進站都沒說什麼,直到幫對方將東西提到火車上後那聲催促離站的鳴笛,若有似無地唸了句「路上小心」才獨自走回月台。

   其實吧,放年假又不是第一次了,畢瑀深早也該適應了,而且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應該不至於像這樣難分難捨似的,但也許是今年總算不必隱忍這份心情了,分離才突然變得這麼掙扎吧,明明只是短短的兩個多禮拜。

   畢瑀深站在月台邊上盯著火車逐漸駛離,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毫不停頓地在簡訊夾打了幾個字,指尖卻停在送出鍵上遲遲沒有按下,最後這封內文只有簡短四個字的訊息還是被刪除了。

   『早點回來。』

*

   每年的年假就是祝亦丞過得最滋潤的時候了,雖然身為獨子要幫忙的事很多,但是睡到自然醒、一醒來餐桌上就有張羅好的飯菜、令人懷念的老家的氛圍,這些還是比苦差事更吸引人的。

   過得這麼輕鬆當然是很好,但是之前那股奇妙的煩躁感回歸得太快,大概才第四天祝亦丞就有點靜不下心來了,做什麼都覺得無趣,一臉心浮氣躁的結果就是被父母拉著把家裡附近的山都給爬了一遍,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這把年紀了還有體力、有興致這樣上山下海。

   幾天都在荒山野嶺跟父母培養感情,過程裡也不乏各種明示暗示地刺探著自己有沒有交往對象,祝亦丞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自己現在唯一的感情糾葛是個男人,一路都裝作沒聽懂打著哈哈。

   大約是假期的第十一天,祝亦丞隨意瀏覽著網頁,打算在網上訂個什麼東西送給過幾天要來家裡的表弟當國中畢業禮物,逛著逛著視線卻先掃到一隻熟悉的玩偶,是隻粉紅色的泰迪熊,他也有一隻,現在還靜靜躺在他公寓的某個櫃子裡。

   當然,是畢瑀深搞的。

   那陣子狂風暴雨般的詭異禮物戰術確實是讓祝亦丞身心俱疲,但是買了好好的東西直接丟掉他還沒這麼奢侈,結果就是全堆在收納櫃的深處積灰塵了。現在看到這隻熊除了還是覺得丟臉外,就是又讓他想到那個送禮的傢伙,不經意瞥了下手機。

   現在想想,打從畢瑀深告白之後他就很少主動傳簡訊過去了,以前如果有什麼有趣的事還會隨便分享一下的,但現在卻怎麼都覺得有些彆扭,而畢瑀深也不是會主動傳訊的類型,一直都只是簡單回應。所以這段時間,兩人的交流就僅僅只有晚上十一點時會分秒不差傳進收件箱的那封「晚安」,或其實也稱不上交流,因為祝亦丞回都沒回過。

   看看時間,現在是十點五十七分了,今天的簡訊差不多要來了,也不知道是一時玩心作祟還怎麼了,祝亦丞決定在五十九分搶先對方傳封「晚安」過去,雖然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不過反正這幾天也是不正常慣了。

   手中拿著打好了訊息的手機,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腦上的時間,五十九分一到,傳出簡訊後祝亦丞的心情異常舒暢,腦裡想著畢瑀深正要發簡訊時被突然傳到的訊息弄得一愣的畫面,心滿意足地正想繼續用電腦,手機卻隨即響了起來。

   祝亦丞抓過手機,看見螢幕上的名字就突地心上一重,遲疑地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卻沒有回音,還想著是不是按錯了,對面才遲遲地出了聲。

   『……喂。』

   『喂什麼鬼啦,你打來幹嘛啊?』

   『你傳簡訊過來了。』

   『廢話,我知道啦,所以打來做什麼啊你?』

   『……不知道,突然想聽你的聲音,結果一回神電話就通了。』

   祝亦丞這時才發現他們好像幾乎沒講過電話,畢竟每天見面也不太需要,這樣意識到之後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對方的聲音就在耳旁,臉上血液沸騰一樣地發熱,也沒接話。兩方的沉默持續了好一下子,畢瑀深才隨口問了句「這幾天怎麼樣」。

   對方都這樣開了話題顯然是不打算馬上掛斷,祝亦丞雖然覺得情況微妙,卻也沒多想,開始講述最近這幾天發生的瑣事。

   到底講了多久祝亦丞也不知道,總之就是手機和耳朵都開始發熱的地步,掛掉電話之後還呆滯了幾秒,就感到心情輕盈得不可思議,耳邊隱約還環繞著對方掛斷前親口的那聲「晚安」,不禁提起嘴角。

   等到他總算察覺到自己對對方一通小小的電話是這種反應,祝亦丞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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